最近，德国在公布了2000亿欧元的巨额能源救助计划后，成为众矢之的。波兰总理称其为德国利己主义，要求欧盟能源政策不能受制于德国，意大利即将卸任的总理指责德国破坏了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团结，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和一些成员国表示担忧，如果德国企业能在政府补贴之下更好地生存下来，则会加剧成员国之间的经济差异，破坏共同市场竞争。

2000亿欧元确实是一个足以让很多其他欧盟成员国眼红的数目，不是所有政府都有如此雄厚的财力。这份被称作防护伞的计划中，最刺眼的内容就是天然气价格上限，而在欧盟层面，德国呼吁欧盟团结，反对设定天然气价格上限，反对共同债务，这样一对比，德国的“独行侠”形象似乎坐实了。

在刚刚过去的欧盟成员国布拉格峰会上，德国总理朔尔茨的重点任务就是对他的“2000亿欧元”做出合理解释。他首先反驳了认定德国在单独行动的指责，称包括意大利、西班牙、法国、荷兰和德国等国家都出台了类似的措施。至于团结，光指望欧盟层面出台甚至连匈牙利总理欧尔班都同意的天然气计划，不知道猴年马月，德国人民等不了。况且，欧盟最大经济体德国经济的稳定，也是欧盟的利益所在。同时，朔尔茨表示无法理解，马克龙坚决反对西班牙修建穿越西法抵达德国的Midcat天然气管道，似乎马克龙才是没有体现出团结精神的那个人。

一个多月以来，欧盟成员国在天然气价格应对措施上各有各的想法。9月初，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提议设定俄罗斯天然气价格上限，称一方面减轻欧盟消费者的负担，另一方面挤压普京用于战争的经济来源。包括匈牙利在内的国家对此极力反对，法国、爱沙尼亚和荷兰等国则表示持开放态度。欧盟委员会能源部门在评估中指出，既然俄气供应已经非常有限，何不冒一下险？与此同时，也有人认为，既然供应有限，设定上限还有什么意义呢？据Bruegel 10月11日数据，欧盟国家和英国的天然气进口中，俄罗斯天然气的比重已经降至约7%。

而包括波兰、比利时和意大利在内的15国要求对所有进口天然气价格设定上限。德国则既反对俄气价格上限方案，又反对所有天然气价格上限方案。其担忧在于，前者会导致俄罗斯立刻断供，而包括捷克和斯洛伐克在内的欧洲中部国家目前仍在接收俄罗斯天然气；而后者，存在价格上限的情况下，欧盟本土之外的天然气供应商只会转向其他市场，从而加剧天然气供应紧缺。德国的建议是，欧盟成员国合力采购天然气，利用欧洲这个大市场优势，压低天然气价格。

问题在于，德国的这种反对态度背后可能的瓜田李下是，按照欧盟规则，如果俄罗斯断供，德国得和其他国家分享天然气。当时，德国经济部长哈贝克就因此不得不做出澄清，德国的担忧真的不是出于一己之利，而是考虑到能源供应局面。他解释道，德国接收的俄罗斯天然气已经大幅度减少，他也相信，俄罗斯不会大量恢复北溪1号的供应，当时尚未发生北溪管道泄漏事件。

当9月底德国政府公布2000亿欧元计划之后，德国为自己做辩解的任务就变得更复杂了。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上，德国政府发言人将德国的天然气价格刹车和欧盟的天然气价格上限进行了区分，前者是政府设定固定价格，并补偿固定价格和市场价格之间的差价，而后者只是单纯对国际天然气供应设定固定价。

欧元区国家众财长们在卢森堡会面时，德国财长林德纳也在努力摘掉德国身上的“独行侠”标签。他认为，从德国的经济体量上、该计划持续到2024年的时间跨度上来看，2000亿欧元计划是适度的，与别的国家也在出台的措施相称。

几个月以来，法国和意大利为救助其公民和中小企业，大幅干预能源市场，西班牙和葡萄牙对用于发电的天然气价格设定上限，为什么偏偏德国成为靶子？林德纳的解释是：也许没人意识到，2000亿欧元计划不仅仅用于2022年，而是覆盖到2024年，该计划不为刺激需求，也并非通过政府补贴来刺激经济增长，纯粹是对俄罗斯拿天然气当武器做出反抗。另外，相比较起西班牙和法国等国，德国过去对俄罗斯天然气的依赖更大，目前面临的形势也更严峻。

前几日，由德国经济学界和利益团体组成的天然气委员会打磨多日的天然气价格建议千呼万唤始出来：明年推出天然气价格刹车，在一定时间跨度，对工业、中小企业和家庭的一定消费量上设定固定价格，而今年则对家庭和中小企业实施一次性补贴。眼下，就剩下德国政府拿最后的主意了。鉴于天然气委员会的建议不被采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由此几乎可以断定，和一般的价格上限不同，德国的天然气价格刹车只对一定消费量的电价进行补贴，超出的部分仍然按照市场价格，理论上会激励能源节约，而不是刺激消费。

其实，最敏感的话题不在于是否对天然气价格设定上限，对什么来源的天然气设定价格上限，而是欧盟委员会内部和一些成员国所主张的共同债务。欧盟委员会共同市场专员和经济专员在包括德国报纸在内的欧盟媒体上撰文称，为了避免不同国家有不同操作空间的现象，欧盟必须找到一个共同机制来应付天然气价格问题，就好比新冠疫情期间的短工津贴计划Sure。Sure是欧盟以优惠条件向成员国提供贷款，以缓解紧急状态下受疫情冲击成员国国内的失业风险。意大利也要求出台共同债务性质的欧盟计划。疫情期间，欧盟设立了价值7500亿欧元的经济复苏基金，在该共同债务计划中，意大利是最大的接收方，德国则是最大的出资者。对此，朔尔茨明确反对，称疫情复苏基金才使用了五分之一，剩下的完全可以转化做缓解能源危机所用。更何况，债务共同化的复苏基金是一次性的，不可重复。

9月底，欧盟委员会在发送给众成员国的一份讨论文件里称，设定天然气价格上限会增加消费，让液化天然气供应商失去供应欧洲的动力，正如德国所警惕的那样。文件里更倾向于和天然气供应国挪威、美国和卡塔尔协商降价，建立长期的双赢的能源伙伴关系，成员国可以以集体的方式增加谈判能力，也正如德国所建议的那样。同时，欧盟委员会似乎并没有放弃俄罗斯天然气价格上限方案，建议禁止进口超过一定价格的俄气，欧盟目前充足的天然气储备足以应付Gazprom断供风险，至少在冬天不太冷的情况下。与此同时，委员会提出对用于发电的天然气价格设定上限，可以降低电价，不过，成员国政府须补偿价格上限和实际市场价格之间的差价。10月初的布拉格峰会上，天然气价格上限仍然是关键话题，只是仍然没有进展，德国仍然反对设定价格上限。接下来的布鲁塞尔峰会上，欧盟委员会或许会拿出一份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