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盖茨说过，人们总是高估未来一到两年的变化，低估未来十年的变革。

去年此时，疫情在美国如野火燎原，纳斯达克两周内三度熔断，特斯拉弗里蒙特工厂和纽约超级工厂关停，股价一度暴跌至70美元，跳脚之下，马斯克怒怼加州政府，但改变不了特斯拉的“水逆”现实；而截止2月底实盘，特斯拉股价高达800美元一股，市盈率1100倍，估值近8000亿美元，约等于全球上市车企2到9位的市值总和。

特斯拉股价走势

从新能源汽车的全球销量来看，去年增速不过30%，略低于往年平均40%左右的增速，而整个汽车市场的销量增长为-6%。新能源造车有没有泡沫，答案毋庸置疑，泡沫到底有多大，恐怕没有人敢下定论。泡沫从来不是因为某一个“错误的开始”，更多源自“过分正确”以至于偏离其价值，大型公募机构、对冲基金、各路产业资本以及主权财富基金管理者，都不是泛泛之辈，对其聪明才智的怀疑毫无理由也绝无意义，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只有三点：大众情绪干扰、短期套利倾向和理解角度的偏差。

尤其是理解角度的偏差，我毫不怀疑电动汽车在未来10-20年会成为汽车行业的主流，林立的充电桩将广泛替代遍布国土之上的传统加油站，新一代的自动驾驶技术推动“座驾”进一步演变为“座舱”。新技术的发现与应用总是激动人心的，但作为一位审慎的投资者，难点不在于识别出显而易见的错误，而在甄别出“正确的谎言”和“理所当然的错误推理”。

如果有一个行业，城头变幻大王旗之快，更新换代之无常，可能非电视机行业莫属。1924年，苏格兰待业青年贝尔德将一束十字花图像发射到显示屏幕上，完成了电视机在人类历史上的首秀。

从RCA发明彩色电视机，到各色CRT（阴极射线显像管）称霸各大荧幕，直到1968年索尼推出了特丽珑技术，将CRT时代推到了巅峰，前两年才被彻底淘汰，部分老旧机型尚在南亚地区及撒哈拉以南的非洲服役，老当益壮的一塌糊涂。

然后大家一股脑被液晶平板显示淘汰，中间乱入背投、等离子等看似前景“无限”的技术。平板技术发展多年，当所有企业埋头升级液晶材料之时， 一场智能手机革命，强劲的资金注入面板行业，显示技术狂飙突进，电视机屏幕又莫名回到了LED时代，即OLED。而随着投影技术的成熟，极米、坚果等激光投影“电视”开始气势汹汹的跨界抢占客厅焦点。

电视机技术的另一个问题是，大的技术路线下存在大量的细分路径，如OLED，包含的细分技术路线多达近十种，如量子点、印刷式OLED、QD-OLED、透明OLED、MicroLED、MiniLED等，CRT曾经的细分技术路径更多，每一家都声称自己更贴近“真彩”显示和肉眼视觉。

电视机产业在全球制造业版图上也一路“漂流”，从美国到日本，日本到中韩，不提美日电视机制造企业，仅在中国，长虹、创维、康佳、海信、TCL等便轮流坐庄，堪称“一代版本一代神”，最终小米跨界成为了行业老大，华为荣耀扛着智慧屏的大旗乱入，曾经雄踞行业老大五年的康佳，去年营收不过2个亿，在北上广深可以申请中小微企业资格。称霸彩电行业多年的四川长虹，不算通货膨胀与货币贬值，如果你在1996年股价3块时买入，现在还是3块，时间是把没有感情的杀猪刀，可它动摇不了长虹的股价。

四川长虹上市以来股价走势

好的行业不一定能够孕育好的企业和持续创造价值的股票，因为行业进步可能是以破坏式创新和恶性竞争的方式推进，类似的还有光伏、面板、DRAM，从光伏薄膜到硅片，技术路线左右摇摆，昔日巨头一朝倒下，胜出的是此前没人注意的隆基股份。邱国鹭在《投资中最简单的事》说，不要数星星，要数月亮，因为数星星太难太累。在一个万马奔腾，轮流洗牌的行业，没有人知道终点是谁，甚至有可能整个行业万马齐喑，跨界高手笑到了最后。

相较传统汽车厂商，新势力造车更像是华强北“攒机”。众所周知，新能源汽车的三大件分别为电池、电机、电控，特斯拉的电池来自松下、LG和宁德时代，国产化后的电机来自质信电机、中科三环和旭升股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只剩下电控，而电控的核心是自动驾驶系统，类似的还有还有蔚来、小鹏，除了电池电机之外，二者的自动驾驶系统分别来自以色列独角兽mobileye和英伟达。

传统燃油汽车的零部件往往在3万个以上，而特斯拉model 3仅有这个数字的一半，即1万多个，考虑到零部件的集成和整合，实际数量会进一步降低，电动汽车安静简洁的动力系统，也降低了对机械结构的要求。所以用燃油车时代日系厂商更可靠的观点评价新能源汽车，或许会有失偏颇，电动汽车天然更容易“造好”。

新能源汽车的产业链结构也未必类似燃油车时代，如制造端，传统造车势力一向是自己上场，麦格纳斯泰尔之类的代工巨头，也只能为少数厂商的部分型号打下手，如宝马、大众、奥迪。然而近几年新势力造车，出现了一条明显的代工和设计分拆的轨迹，如江淮为蔚来代工，小鹏由郑州海马代工，苹果的野心则更大，被丰田、大众拒绝后，直接找上了全球第五大汽车厂商现代起亚。

攒机加代工，一方面降低了造车的难度，便于造车新势力们快速更新迭代，另一方面也加剧了行业竞争，尤其是汽车行业逐渐“半导体化”，摩尔定律开始发挥作用。类似于智能手机浪潮早期，上千家手机厂商乱战的情况，未必不会发生在新能源汽车领域。至少我们看到的，已经有大众、奔驰、丰田、宝马等传统造车势力，特斯拉、蔚来、小鹏、理想、威马、零跑等新势力，比亚迪、吉利、长城、五菱等自主车企，恒大、宝能、富士康等跨界红人，苹果、阿里、索尼等互联网大厂和科技巨头，正在孕育造车梦想的潜在势力还有更多，也许就在华强北的某个破旧车库。传统车企未必有多大优势，因为他们还不习惯也放不下身段“攒机”，大众MEB平台的汽车一度因没有电控系统可用而沦为“停车场皇后”，新势力们“开局一张图，造车全靠攒”，自然也称不上优势巨大。

大众MBE平台

哪怕行业领头羊特斯拉，也不可能和智能手机时代的苹果相比，一旦市面上出现了性能上并驾齐驱的产品，部分用户会毫不犹豫的弃特斯拉而去，这一点很少发生在苹果身上，这是封闭系统的高明之处，也是智能手机和汽车行业的最大不同。尽管汽车领域逐渐“智能化”“半导体化”，但汽车本质上仍旧是“硬件”而非“软件”。苹果是独一无二的，特斯拉们的对标对象，应当是华为、小米、OV和三星。

电池续航焦虑的本质原因是什么？

大家第一反应是电池能量密度低，不全对，续航本质上是电池、快充和充电桩三者结合的综合体现。假使电池续航到1000公里以上，快充技术不突破，充电时间可能会漫长到难以忍受，电池的某一部分可能全寿命也使用不到几回，进而形成了巨大的浪费，车企不满意，花费了“冤枉钱”消费更不满意，电池能量密度突破带来的体验升级也会大打折扣。

类似的还有自动驾驶，特斯拉选择了单车智能路线，主攻视觉感知，通过现有的百万级的跑在路上的车来收集数据，训练模型，成本低廉，老成持重；国内部分新势力选择了类似于Waymo（谷歌旗下）的路线，以激光雷达作为主要感知设备，辅以高精度地图，成本高昂，一颗激光雷达动辄上万美元。不考虑成本，仅从应用的角度，后者更适合大多数车企，但对通信网络、地图测绘、卫星导航等基础设施的要求也会更高。

新能源汽车浪潮，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仅仅是眼前那台车，如果没有4G或5G通信、充电桩网络、快充技术以及高速公路等基础设施的支持，一台新能源汽车或许会寸步难行。新能源汽车比燃油车更加依赖于整个体系的完善，我们已经看到，新能源汽车浪潮变成了发达国家和中国等少数国家参与的烧钱游戏，其他国家既无制造的可能，也没有使用的基础，未来未尝不会出现发达国家普及电动汽车，发展中国家开燃油车的可能。

充电桩保有量增速

基础设施的完善是很难爆发式增长的，为什么电动车续航焦虑如此严重，部分原因是2020年之前，充电桩建设不及预期，仅仅只能跟上新能源汽车的普及速度，比如小区车位不支持安装私人充电桩，公共充电桩缺乏安装空间，投资规模大，投入回笼慢等，尤其考虑到充电和加油时长的区别，充电桩网络需要比加油站密集的多。任何一环卡住，新能源汽车浪潮就会成为纸面繁荣，股市泡沫，考虑到汽车制造领域资产重、投入高、牵连广的特点，没有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或者机构推动，新能源汽车是“跑”不起来的。

自动驾驶L4阶段，大部分时候汽车都可以自主驾驶，无需驾驶员手把手地操作；L5意味着车辆已经可以完全替代驾驶员，天气、地理、环境因素变化都无需驾驶员时刻操心，车辆会自动根据行车环境调整行驶状况。当前自动驾驶技术普遍停留在L3水平，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自动驾驶技术可能也处在突破边缘，至少没有大众想象的那么远。

新能源汽车不仅要和燃油车赛跑，还要和自动驾驶技术赛跑，一旦突破L4，汽车的形态可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行业不得不重新洗牌。电动汽车的终极形态，一定是驾驶乐趣稀少，人的角色逐渐剥离的。当然我们可以望到技术的终极，却不一定会在这代人实现。在技术路径和最终形态不确定的情况下，竞争很大程度上会缺乏意义，因为有可能被降维打击，甚至当前握有自动驾驶技术的领跑者也不一定可以笑到最后。

2019年全球自动驾驶前十研发投入强度

自动驾驶技术的“阿喀琉斯之踵”在哪里？在于技术的上限不一定是使用价值的上限，我们不需要精度在0.3厘米以内的自动驾驶系统，比如特斯拉的单车场景识别，被识别的场景就像有限储量的金矿，总有一天会面临干涸，这时候自动驾驶系统可能会成为一种国家基础设施。尤其是考虑到自动驾驶系统的危险性，任何一个有意或无意的疏忽，都可能制造一场惨剧，私人是否可以始终保持系统的掌控权也值得怀疑。

格林布拉特说过，你可以抱着炸药穿过满是易燃易爆物的仓库，但你仍旧是个傻子。投资从来都是败者游戏，谁更好的保护了本金，谁就能等到千载难逢的机会。风险不是盈利的反面，也可能盈利本身即是风险。

近30年全球经济越来越依赖于放水刺激，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生产率的停滞，有限的资金和智力资源，也投入到了互联网浪潮和金融服务创新当中。随着互联网重新梳理了整个社会关系网络，下一步进入了改造人类生存空间的深水区——改造我们赖以为生的制造业，大数据、人工智能和高速及时的通信网络，是下一轮生产率提升的“工具箱”。张磊在新书《价值》中提到了一种“哑铃”理论：哑铃的一端，是新经济领域的创新渗透，创新不仅仅局限于消费互联网，而且在向生命科学、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装备制造、人工智能等领域广泛延伸，哑铃的另一端，是传统企业的创新转型和数字化转型，即传统企业运用科技创新做转型升级，二者结合一起，让制造业向更优成本、更高效率、更精细化管理的方向持续迭代。

新能源汽车，或许只是吹响了新一轮制造业升级浪潮的号角。